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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龙友因为受到文侯重用,我很少能见到他,以前在树忠国碑一块喝酒时我们说过永远是兄弟,可我总觉得和薛文亦更合得来,即使是一直在前钱作战的吴万龄,好象也比张龙友更合群一些。其实,在张龙友心底,也一定把我们这些和他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人看得很重吧,不然今天他也不会来了。
有些人什么话都要说出来,有些人却把话都埋在心底,张龙友一定属于后者。
我握住他的手,道:“会的,我一定会回来喝你的酒。哈哈。”
虽然在笑,但我听得出自己的笑声也有几分哽咽。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当中夹杂着曹闻道的喝斥声。我吃了一惊,前锋营一向号称精锐,虽然吴万龄不在,但我按《胜兵策》领兵,军纪也一向严整,从来没有这种操练时喧哗的事。我放开张龙友的手,走出门去,喝道:“出什么事了?”
曹闻道走了过来,脸涨得通红,到我跟前行了个军礼道:“楚将军,有个新兵竟然持刀杀伤同伴!”
以前武侯治军,还曾经在暗地里鼓励士兵互相决斗,认为这样可以增加军队的勇悍之气,此风在帝国军中仍然存在,但我领兵以来,就明令士兵不得互相决斗,违者军法处置。听得有人居然敢冒大韪杀伤同伴,我心头也升腾起一股怒意,道:“是什么人?”
曹闻道扬了扬手,有个人被反剪着手拥了过来,边上一个士兵捂住肩头,肩上还有血流下,想必便是那受伤的士兵了。我看了看那行凶者,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行凶的士兵抬起头,道:“统制,属下第七营简仲岚。”
这人的名字居然如此清雅,我倒吃了一惊,仔细看了看,这简仲岚年纪很小,不过十五六岁,大概是我在雄关城时补充兵员中的一个,相貌也十年俊朗,没想到下手如此之狠。我看了看那受伤的士兵,道:“马上去医营包扎疗伤。”
那士兵答应一声,由另两个士兵扶着走了。我让反剪着简仲岚双手的士兵放开他,道:“简仲岚,你为何对同伴动手?”
简仲岚仰起头道:“统制,属下有一破敌之策,刚才和钟涛说了说,哪知他笑话我是胡思乱想,还辱及我的生身父母……”
边上一个士兵插口道:“简仲岚,你也不要乱讲,钟涛不过是说了你那狄人的妈,他可没说你爸的坏话。”
这简仲岚的母亲是狄人么?我看了看简仲岚,但狄人与中原人相貌相差无几,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我道:“即使他出言辱及父母,你也不该动手。军法第五,杀伤同伴者,不论何因,罪轻者责打,罪重者杀,你不知么?快去向他赔礼,然后回来领打。”
简仲岚道:“我不去!他说我是狄人野种……”
他说得如此强梁,我心头也有了怒意,道:“简仲岚,难道你不愿领打,宁愿受斩么?”
我是想吓吓他,只消他软下来,也马马虎虎打上几棍便成了。哪知道简仲岚一梗脖子,怒道:“凭什么我去向他赔礼?我定可受斩!”
这简仲岚也实在太不知好歹了。我怒意已起,喝道:“简仲岚,你若是再如此,我便只能动用斩刑了。”蛇人就在城外,我都不知道自己的性命还有多久,这些士兵一定会有许多战死在沙场上,我实在不想动用军法中的斩刑。虽然军法中说什么“杀”的多了,我却还从来没用过。
简仲岚也怒道:“统制,你赏罚如此不明,算什么统制!”
这个简仲岚实在太不明白事理,边上曹闻道也听不下去,喝道:“简仲岚,你怎敢如此对统制说话!”
简仲岚叫道:“我不管!就算是帝君,我一样要说!他辱我母亲,我恨不得一刀把他的头砍下来!”
边上的士兵都有点骚动,我没想到这简仲岚居然还如此强硬,当即举起手喝道:“推下去!马上……”
我正要说“斩首号令”,有个人忽然从我身后伸过手来,搭在我的手上。我扭头看去,正是张龙友,他向我摇了摇头,小声道:“楚将军,这小卒大有气概,他这条命还是留着杀蛇人吧。你来记得当初你那护兵么?”
张龙友的话很温和,我的心却象被刺了一下。他说的是祈烈,当初我在前锋营当百夫长时的护兵。后来我调到龙鳞军当统领,祈烈就继我为百夫长。当武侯因为高鹫城绝粮,决定斩杀城中妇女以人肉充作军粮时,祈烈为了一个女俘,不惜以张龙友为质,威胁武侯。那时我去劝过祈烈,但祈烈在知道此举无用后,绝望得杀了那女子后自杀相殉,我一直引为深憾。张龙友又提到了这件事,我也不由得又想起了祈烈。
那时我的情形与祈烈差不多,我也想过不惜一死也要保护我帐中的女俘,但最终还是借醉逃避了。我没有做到的,祈烈却做了出来,如果那时我也和祈烈做了同样的事,也许我也早被武侯斩杀了吧?
张龙友一说起祈烈,我嘴边“斩首”这两个字便说不出来了。我看了看那简仲岚,他仍是傲气十足地看着我,我微微吐了口气,道:“既然你不愿赔礼,那就加倍责打。拖下去,十军棍。”
军棍其实主是枪杆,很沉重,特别是把人摁在地上,一棍打下去,当时便能出一条淤青,十棍打下去,后背两腿就会黑紫一片。我本来不想把他打这么重的,只消他赔礼,打个五棍便最多了,那个被他砍了一刀的士兵也多半可以心平,谁知他会如此倔强。
十棍打完,简仲岚已站都站不直了,边上有个士兵扶着他过来,他勉强向我行了一礼道:“谢楚将军责打,但我是绝不会赔礼的。”
这简仲岚年纪不大,如此之硬也令人赞叹。我正有些不知该如何收场,那个叫钟涛的士兵正好回来了,他冲过来道:“统制,请你不要责打小简了,我这张臭嘴也不好。”
这钟涛身上吊着白布,没想到他会给简仲岚求情。我看了看东倒西歪的简仲岚,他疼得嘴唇都失了血色,我低低叹了口气道:“送简仲岚去医营医治吧。”
军棍打下后,他后背两股全是血泡,得及时放出淤血,才不至于有什么后患。简仲岚向我行了一礼,一瘸一拐地便走,钟涛连忙过去扶住他,小声道:“小简,对不住了。”
这钟涛甚识大体,总算圆满解决了这事。我扫礼了一眼周围的士兵,喝道:“弟兄们,我们身在行伍,当有同袍之谊,如今大敌当前,万事皆以战事为先。自己一军兄弟,纵然旁人偶有失言,也不能对兄弟动武器。再有这等事情发生,定要斩首号令全军,以儆后患。”
前锋营都是些精壮汉子,有些年轻比我还大,他们看了看扶着简仲岚的钟涛,同时低声道:“遵命。”
处置好此事,让曹闻道和钱文义接着领他们操练,我向张龙友笑了笑道:“张兄,我带兵不严,这等危机关头还会出这等事,让你见笑了。”
张龙友却没有什么取笑的意思,喃喃道:“令行禁止,令行禁止!楚将军,你可渐渐已有古大将之风了。”
令行禁止,这是《胜兵策》中提得最多的话。这话原文是“为将之道,令行禁止,虽误亦行。”也是说,既使这命令是错误的,也得执行。
在军中,威严比明察秋毫重要得多,要统御士兵,便要在士兵中树起绝对的权威,只有这样,这支队伍才称得上具有战力。可是,我却实在不喜欢这样。
可也只能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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