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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第2页）

何敬真从两个时辰的睡眠中醒转，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家常景，不免戚戚复凄凄‐‐这尊神这样操持，召来挥去，偏偏不肯收&ldo;报酬&rdo;，安心要他把一笔笔的债欠下去，从此纠缠到底。

&ldo;醒了？喝药吧。&rdo;巫神从药盅里倾出一小碗来，举起细细吹凉，再送到他手边，要他喝。

何敬真心里百味杂陈，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接过碗来，仰脖灌下。

为着清心火，药里搁了黄连，苦得舌头打结的一碗药，他都品不出苦味，亦品不出他味，只品出了他自己内心的挣扎与摇摆‐‐对硬要摧折他的，他可以死顶到底、宁折不弯，但对柔情以待，小心曲意的，他就不知应当如何了。更何况这里边还掺有那么些年的相依为命，乱如游丝的一种关联，怎么才能理得清呢？

巫神看懂了他的挣扎与摇摆，也看清了他纷乱无条理的思绪，有心让他一人独处，就招呼一声出去了。天将亮时，领回一个人来。

何敬真一见这个像足十成的&ldo;替身&rdo;，顿时连呼吸都禁住了。

原来一个埋骨黄沙中的人，还能以这种方式&ldo;返魂&rdo;。

&ldo;陈大牛？&rdo;

&ldo;陈德元？&rdo;

&ldo;您说我是，那我就是。&rdo;返了魂的&ldo;狗皮膏药&rdo;露个贱兮兮的笑，小眉小眼地望向他。

连声音神态都像到悚然的境地，都不似人为，是鬼斧神工。

问他家口境况，他对答如流，连细节都一丝不漏，几乎把何敬真糊弄当真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当即备几份薄礼，领着替身上门演一出戏去。

路不远，过两个街口就到了。替身咋咋呼呼地喊门，&ldo;娘&rdo;前&ldo;娘&rdo;后叫得无比亲热，当娘的一开门就是一场哭，母子两人抱头一路哭进去，哭够了才猛然想起似的，把何敬真推出去，抽抽噎噎地为两边道白，&ldo;娘，这是儿子军旅中的长官，一向来对儿子很是照顾。哥，这是我娘。&rdo;。老人家几年前失了老伴，哭得多了，双目生翳，眼前一片昏花，到此时才发现旁边还站着另一个人。她这大半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村里头的里正，猛然撞见个&ldo;长官&rdo;，立刻慌了，手足不搭调，不知该跪下磕头呢，还是该蹲身请安，手在布衫上攥了又攥，僵手僵脚地立着，不知该如何招呼才不给儿子丢人，满身的无所适从。替身见了赶紧说道：&ldo;娘，您别怕，我们长官最是怜惜手下人的，您也别拘礼了，去做点儿好吃的吧，儿子馋娘做的饭馋了几年了，最想吃摊鸡蛋饼子配胡葱！&rdo;。

这就把两边都支应开了。

长官这边让座、让茶水、让糖饼水果。娘那边搀进灶房，母子二人一人揉面，一人烧火，手上的活计与嘴边的家常话一样，慢慢的，一句一句，一递一声，说到去日，母子又都静默了。好一会儿，儿子复又笑嘻嘻地对娘说：&ldo;娘，儿子这趟回来，打算娶个媳妇子再走，一来给咱们老陈家传递香火，二来我娘也能得人陪伴。&rdo;。为娘的听了喜上眉尖，赶忙问儿子可有人选没有，这么仓促人家姑娘可愿意。儿子仍旧笑嘻嘻地说：&ldo;放心，长官已为儿子物色好了，女子家里也愿意的，这两日就把事儿办了，我娘好安安稳稳享媳妇的清福！&rdo;。老人家一听长官还帮忙保媒拉纤，感戴得无以言表，到了用饭时，感戴就成了满尖的一碗米饭，一筷子一筷子堆叠到顶的小菜。

处了半日，老人家摸着些门道，知道儿子这长官最是没架子，怜老惜弱，心肠又热，说话间神色不由放松许多，闲谈时也谈起乡邻苦处‐‐岁晚稻未熟，而兵祸又至，四处践踏抢掠，半黄夹青的稻米就这么毁在田里，一年的辛苦就这么打了水漂，饥荒蔓延，流民四起，背井离乡，无数凄楚。又说长官是做大事的人，小百姓们的太平日子，还得靠长官们去经营。最后说我儿自小爱耍顽皮，还望长官多多包涵，平日里严管严教，打骂都使得，好歹让他学些本事在身，不然，上了战场，刀剑无眼的……说到此间，老泪盈然于目，儿子赶紧岔开话头，&ldo;娘，后日就迎新嫁娘进门了，大喜事一件，为何净说些丧气话？明日陪您老上街置办些东西，婚娶当日好用。&rdo;

替身演戏熟门熟路，足以瞒天过海。可，欺得了人，欺得了心么？

面对一个老来孤苦，全指着儿子过活的寡母，除了撒无数个谎去圆这一份念想，还能如何？

何敬真低眉垂目，盯着自己面前的一碗米饭，盛情难却，吃不下也得吃，数着米粒往下咽，一粒粒米如一颗颗砂，棱角铮然，从食道一路割下去，在胃里结成一块坚铁，疼得他呼吸都不敢使劲。

几句话就让他痛成这副模样，那后日那场假戏真做的&ldo;喜酒&rdo;呢？可怎么熬？

熬不过也得熬，既然决定要圆一个大谎，就必得善始善终，把这场大刑熬完，给彼此一个交代。

第44章割裂

晚间归来，那巫神早就等在营房里了。说来也奇，这尊神进进出出如入无人之境，校场上晃荡着那么些人呢，他是怎么躲过那么多双眼睛的？想想也罢了，连个像足十成的替身都能在毫寸时长内寻来的，悄没声息地进出又算得什么。

&ldo;后日我同你一道去。&rdo;巫神说。

后日就是假戏真做的一场喜酒。想是怕他触景伤情，心痛不成活，故此要跟牢了，为他舔伤平痛、顺气解忧。

这份温存简直像一眼泉，不见声势，但却涓滴消磨他对他杂芜情感当中的一丝抵触。

温柔是蛛网，看似疏离且不经意，实则滴水不漏，不疾不徐，将网收至方寸之间，一举将猎物捕获。被捕住的无路可逃，往往愿献出自身仅有去向追猎者&ldo;买路&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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