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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万天的宴会二（第1页）

在过去的两天里，开封城的四门便陆续有特别的马车进出，这些马车只要单看车夫的服饰，就知道他们有的来自富饶的江南，有的来自酷热的海南、寒冷的长白山，最远的甚至还有西边沙漠里来的人，因为他们戴的既是毡帽，他们的坐骑中竟也还夹杂着一两匹骆驼来驼帐篷。

这些马车有的或许只有三五辆，有的却绵延半里路外，车夫和服侍在外的人虽然都绝不相同，但坐在车里的人却都很小心谨慎，并不轻易露出他们的面目。还有相同的一点是，他们虽然都有护卫重重，但哪怕如此，这些马车整个的行藏却还是让人感觉到马车里主人的害怕。

其实若是有人更精细些，就会发现大约是两年中的这个时候，这群人其实都会聚集到开封城，讨论一些事情，然后再悄无声息地离开开封城。

他们没有选在洛阳、长安，自然是因为越是繁华的城市，关注他们的人便会越多。但是太贫瘠的小城，他们自然也捱不住那里的清苦。

这样两年后，今年他们便是同往常而来，但这回出乎他么的意料之外，他们刚踏进开封城的大门，他们就发现他们成了众矢之的。

不但是城中稍微有点名气的人都知道他们要去邱府，连杂街小巷中打更的更夫、抱着婴儿喂奶的小媳妇都知道他们要去邱府。

所以他们一踏进开封城，就好像踏进了一个千千万万目光织成的牢网，他们哪怕只要动一动他们的屁股，别人就已知道他们的小心思。

这样的马车往年一共来了八辆，今年却只来了六辆。

这其中的五辆自然还是去年八辆中的五辆。

只有最后的一辆是不同的。

因为驾车的既是一个寻常的车夫，坐在马车里的也只有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和其它捂得严严实实的马车不同，他有时候会掀开车帘，认真倾听开封城里的市井声。

他的脸上既没有害怕，很多人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第一眼看到也是他脸上的笑容。

他也是来得最晚的一辆马车，挨着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箭一般穿进了那两道古老厚重的城门。

当这样的一个年轻人，他乘坐的马车最后也驶进邱府位于立丰坊那座庞大的园林里时，不知为何，开封府的老百姓会轻轻地为他叹息一声。

太阳西斜，微微晚风之中，传来近旁前院中的酒醉呼喝声、童仆跑动的声音、女人的哭声，风猛烈刮动树梢和院中黄草的摧折声，凋零的乱叶横掠过昏黄的暮色，成团的黄草在地上像孤魂野鬼一样滚来滚去。

杨上飞站在邱府高大的门楣下，耳听着前院中此起彼伏的吵闹争讨声。

邱府的前院如今既住满那五位客人的车夫和侍从，那里既然忽然多出来一百多张嘴，两百只手，还有一百多颗想法各异的脑袋，那里如今自然‘热闹’无疑。

邱府的前院如今既是邱府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哪怕这热闹毫无疑问并不让人舒服，但邱府的中院虽然只住进了五位客人，而这五位客人就像开封城里最厉害的五个泼妇齐聚在邱府，她们的争吵声从天初到天暮，又从天暮吵到天白。

绝没有人能想象到五个男人聚在一起的时候本也可以比最厉害的泼妇还能吵架，吵得天昏地暗。

但邱万天本人却躲在他的院子里，别说没有出来平息一下争端，他根本连半个脸都没露过。

于是所有的麻烦一半落在了邱府的总管身上，还有一半便落在了杨上飞的身上。

如今杨上飞正站在邱府外迎接着邱万天的第六个客人，也是最后一个客人。

马车声绕过邱府前最后一个街道的转角，终于露出马车前那一盏新挂上的昏黄的马灯。

天地是黑色的，马车是灰色的。

第一辆马车转过街角的时候，杨上飞将目光转向它的后面。

但是没有了，只有这一辆马车，他于是将目光又重新转回到那辆正独自驶向邱府的马车。

他当然认得这辆马车，认得正驾驶这辆马车的车夫。

所以他的心中忽浮起一股特别的情愫，就好像已暗冷下去的凉水中忽又重新注入了秋阳的那股温暖。

哪怕这种奇特的感觉来得太过突然而且没有任何征兆，对他又太过陌生。

马车已停下，车门打开，一个人缓缓从车中步出。

马车夫依旧坐在他的位置上，他根本连动也没有动。

马车里的人下来后，车夫就顺着邱府下人的指引径自往侧院的马厩去了。

杨上飞目视着马车夫一声不吭地独自走了，丢下他的主人一个人站在邱府外面，站在他的身旁。

他忽柔声道：“你应该留下他在你身边的，至少邱府已破例让你身边可以留一个照料你的人。”

有个人正静静倾听着邱府外的晚风，感受着落日洒在他身上的那层最后的余温，他这时认出了杨上飞的声音，他的脸上这时便生笑：“我相信这座宅子的主人一定会好好照顾好他的客人。”

杨上飞本有很多疑问要问他，很多离别后的话要同他倾诉，但他此刻竟也出奇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眼：“你走了这一路一定已经很累了，所以不管这邱府的宴会是不是真是一场不好的宴会，你都应该先好好地洗个澡、吃一顿饭、再睡一个好觉。”

他这时已引着邱万天的这最后一位客人往松风院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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